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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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上升




想做一个在地震时可以被你拉着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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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下学期,我们班新来了一位转学生。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高一这个关头转学,一转就来了我们理科零班,一来就成了篮球社社长,一来就和我们班体委关系好得不得了结果最后自己当了体委。

 

他来的那一天,是上午的第一节语文课。我是住宿生,室友嫌我动作慢总是迟到让寝室扣分,所以特地允许我六点不到就起床洗漱,顺便可以弄出点乒铃乓啷的声响把他们闹醒,差不多我穿好鞋子,他们也都已经带好校牌在门口等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起床动作那么慢,可能是因为逃过了卫生检查,所以依旧留着刘海的原因吧。

 

然后我们到操场上跑操,跑到大概八百米的地方,那是一个转弯,我看到一位穿着一中校服,背着看起来似乎轻飘飘的书包,和我一样留着刘海的人,从马路对面走来。

 

那时候已经入秋,正是一年中风刮得最大的时候,气温骤降,怕冷的女孩子已经戴上了围巾,男生也穿上两条裤子。可我怕丑,怕臃肿,只穿了一条单薄的校裤,露出消瘦的脚踝,但我穿了一件高领毛衣,上课无聊的时候隔着细细的面料揉揉喉结,还可以提神。

 

我看到他也没穿秋裤,和我一样露着脚踝,刘海似乎比我还要长一些,起初遮住了些眉眼,可在斑马线上突然被风吹开来,我便看到他精致的眉眼和略带狠厉的神色。

 

那是一双过分含情的桃花眼。

 

虽然他皱着眉头眯着眼睛,或许是风吹起的沙子扬进了他的眼睛里,但他看向万物的目光,还有他微微下垂的眼尾,都太温和,和皱眉的表情格格不入又融洽的刚刚好。

 

 

然后我跑过那个弯道,没有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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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课讲上个星期写的作文,语文老师进来的前一刻我才刚打了个哈欠,眼睛里雾蒙蒙的,低头甩刘海的间隙看到熟悉的桃眼。

 

他来了。

 

 

他穿的是一中校服没错,也是那双桃花眼,也是过眉的刘海,也是纤细的脚踝。

 

是他。

 

我才发现他脚上穿了一双詹姆斯十六,惊讶之余还是控制好了自己的神色,接过前桌传来的作文本,拿出自己的往后传。

 

才发现我后面根本没有人。

 

 

我坐在最后一排,可后面多出一张桌子,多出一本作文本。

 

我感到指尖微微发热,我看了看被语文老师领上台的他,又看看手中的作文本。

 

他叫李想。

 

 

语文老师让他做自我介绍,他看了看我,可能也不是,他或许是在看我后面的位置,毕竟那是全班唯一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位置。然后他开始自我介绍了,他的自我介绍很简单,但我记得非常清楚,记得他略带沙哑,又十分潮湿的嗓音,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叫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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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上有三到五秒的安静,我斜靠在墙上,外面的冷风吹的我左耳刺痛,可我不愿把窗户关上,因为我早上刚洗的头还没有干。

 

接着有一两个女生的私语声,不对,是全班女生的私语,我们班女生少的可怜。然后她们开始鼓掌,全班都开始鼓掌,我猜这是给新同学欢迎的见面礼,于是我也就跟着鼓掌。

 

他向我走来。

 

呸。

 

他向我身后的座位走来。

 

呸。

 

他向我走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把书包放在桌上后重新走到我身旁,我还维持着鼓掌的动作,懒洋洋地靠在墙上,露出去小半个脑袋。但他左手搂着我的脑袋,搂进了温暖的教室里,也可能是搂进他的怀里,我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他搂着我,小拇指碰到了我的后颈,高领毛衣上面一点点的地方。他的手指冰凉凉的,冻得我一哆嗦,我的无名指也碰上了他的校服拉链。

 

我记得比较清楚的,只有当时乱七八糟的心跳声。

 

我也搞不懂自己在紧张什么,他身上没有言情小说里白衬衫男孩子清爽的柠檬味或是薄荷味,也没有像电视剧男主角一样跟我说什么请多多关照,他只是搂着我,碰着了我的后颈,一言不发地关上了我身后的窗户,然后松开我,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座位上。

 

 

班上都静悄悄的,老师开始授课,身后也没有什么动静,可是我害怕极了,害怕这安静得过分的环境会让我的心跳声大的让所有人都听到。

 

也包括他。

 

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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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算是我的初恋吧。

 

有人说到高中还没谈过一次恋爱的人就是青蛙,那么我便知道了,我大概会是一只小蝌蚪,只是一只找到了妈妈的小蝌蚪而已。

 

我妈妈告诉我说我从小就是读理科的料,因为我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孩子动动心思,也懒得去参加乱七八糟的元旦晚会。妈妈说我在五年级那年生日的时候,请了几个男生到家里玩,有一个同小区同班的女孩子来我们家敲门,这件事我记得,我还记得那个女生是当时班上男生公认最好看的女生,没想到她居然来敲我家的门。当时是我去开的门,我看到她换了发型,可能换了发型吧,是两个双马尾,她手上有一份礼物,说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说了声谢谢接过了,然后她站在门口有一会,我便问她:

 

 

“还有什么事儿吗?没事儿我去吃蛋糕了。”

 

她当时是什么反应我忘记了,只是最后听说她和我的好哥们儿在一起了。

 

我妈妈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漫不经心,五年级的小屁孩,懂什么呀,在一起就在一起呗,我还听说他们中考前分手了呢。

 

然后我妈妈就敲了敲我的脑门,笑了笑,说了句你以后读理科吧,就到厨房做饭去了。我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不明所以地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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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就是因为小时候太喜欢数学了,大了之后发现还有理化生这种好玩的东西,才没有心思去谈情说爱,直到今天,遇到李想这么一个大人物,才会晚上在宿舍里偷偷躲在被窝里想他,想到脸红扑扑又露出来透口气。我还问妈妈拿了智能手机偷偷带学校里来,妈妈对我特别放心,我接过手机的时候还有点心虚。因为我只是想晚上翻翻他的朋友圈,刷刷他的微博。

 

 

有一段时间我经常被人问到为什么老是无缘无故开始笑,我说我不知道,他们便丢下一句什么春天到了春天到了啊。

 

我仍旧是笑,虽然还没有和李想说过几句除了作业之外的话,但我觉得已经足够甜蜜了。我是他听不出英语听写时会戳后背问的人,也是他没写完作业时会拜托拜托的人。我是唯一一个可以回头问他要作业的人,我也是唯一一个回头给他抄默写的人。

 

他跟我说的话大多是谢谢,再等一等,马上好,之类的。我不去奢望他能跟我说什么其他的话,因为我不是篮球生,也不是体委,不太懂球鞋,也不了解库里。我只是非常,非常非常羡慕后排的其他男生,可以和他勾肩搭背,一起去学校小卖部买奶茶,一起不吃晚饭空出时间去打球,一起因为寝室吵闹被抓出去罚站。我还羡慕那些女生,可以仗着女孩子的身份围着他转,可以大声地在球场上给他加油,可以尖叫,可以给他递水,没有办法,好看的人总是有很多人喜欢,他一来我们班,就成了全班的焦点。

 

他像太阳,其他人都像围着太阳转的行星,可我却只能是水星,我离他最近,我还以为我们非常亲密,可是我被他炙热的温度烧的快要枯死了,他却还是不给我一点点滋润,是最最最无法靠近的行星。

 

可是没关系,只要离他近就好了。

 

我也不相信,他会和我一样,对有着同样生理特征的人动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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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年级的第一次月考,我和他分到第一个考场,第十七考场,是地理多功能房。我站在门口排队等安检的时候,往里面瞄了瞄,头顶是巨大的世界地图,窗户上满是星系的图片,打开灯就会有红点在上面闪啊闪,我才知道怪不得让理科生来这里考试。监考老师打开灯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位置上,正在安检的是李想,打开灯的那一刹那,整个房间都亮堂了,红色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他抬起头,像我第一次看到他时那样,皱着眉头眯着眼睛,我听他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

 

灯光一直在闪,监考老师怕对眼睛不好,关掉了红色的灯,只留下白兮兮的日光灯。我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我似乎看见李想在朝我看,略带担心和心疼的表情,我知道我是真的恍惚了,我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他已经背对着我坐下了。

 

这下轮到我坐他后面。

 

 

我们中间隔了一组,他坐到了第一排,而我还是坐在倒数第二排。他该剪头发了,后脑勺头发刺到了后颈,最上面那一小块脊椎的骨头在他的圆领卫衣上方露出来,显得有些突兀,又让人觉得他实在太瘦了,他的蝴蝶骨撑起了一小块校服,阴影打在他的背上,蓝蓝的,白白的校服,好看的很。

 

老师开始发卷了,我还在看他,他转头把试卷往后传,然后他看到了我。

 

 

然后他朝我笑了。

 

 

那是他第一次朝我笑,我的心慌得厉害,我不知所措地,僵硬地挪开视线,硬生生戳了戳前排人的后背,前排人转头的时候我的余光还能看到右前方那一道让我浑身发热的视线,我问前排的人为什么试卷还没传下来,他说前面的人还在传,我点了点头靠回椅子上,只觉得脸颊发热,耳尖发热,脖子发热,全身都在发热。

 

穿着高领毛衣的季节几乎就要出汗。

 

 

我又看了他一眼。

 

他没在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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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考试是语文,作文题目是《你》,题材不限。刚拿到试卷的时候我就看了眼作文,接下来的整场考试满脑子只有李想,我不知道他比我大还是比我小,也不知道他爱喝纯牛奶还是酸奶,不知道他起床会不会像我一样花很多很多时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像我一样不喜欢跑操。

 

我一下子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看了很久空洞洞的语文题目,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整理好思绪,才开始提笔答题。

 

到最后有四十分钟写作文,我知道我不能再拖时间,我用铅笔在试卷上写上李想的名字,开始写作文。

 

我已经完全忘记我写了什么,我可能真的在随便乱写,因为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我只是一味地去写,写他打篮球的样子,写他当体委的样子,写他问我要作业的样子,写他抱着AJ抱枕怎么都不撒手的样子。

 

后来格子不够用了,监考老师说还有三分钟,我草草地结了尾便交卷。

 

我只说了句他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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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考试是物理,我还没睡醒就从床上爬起来往考场走,因为我早早听到隔壁寝开门关门的声音,听到李想的脚步声,我猜他去考场复习了,我也就急急忙忙跑出来跟在他后面。

 

我们之间大概隔了十米。他走得很慢,我就走的比他还慢,渐渐地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过了一个拐角我看不到他了,但那并不是去考场的方向,于是我便加快了脚步,不,我直接跑了起来,怀里还抱着物理错题本,在拐角处直直地撞进他怀里。

 

 

他比我高一点,应该也就一点点,我稍微扬扬下巴就能垫上他的肩膀,可是我没有那么做,我在拐弯的那一瞬间看到了他,然后故意撞了上去。他很稳,他连脚后跟都没有动一下,只有我稍微有点疼。

 

我慌乱极了,我怕他猜中我的心思,也怕他听到我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我急忙往后退了一小步,下一秒被他抵在了墙角。

 

我身后是水泥墙,没有被刮平,磕磕巴巴的,硌着我生疼。我身前是他,他的一只手撑在我上方,另一之手揣在兜里。我咬了咬嘴唇,他根本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贴心,我动了动脚尖,离开了令人难受的墙面,离他更加的近了一点。

 

 

“你干什么?”我问他。

 

“你干什么?”他问我。

 

 

我被问的糊里糊涂,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结结巴巴吐不出一个字。

 

 

“你干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我怎么了?”

 

“你跟我。”

 

 

我突然明白他在说什么了。我的脸倏地一下红起来,吞吞吐吐只说出几个不成句的音节。

 

我还以为他什么都没注意到,如果他注意到这一点,那他会不会也注意到我的心思?我是不是早就在他眼里成了一个透明的,掏心掏肺的,和众多追求一样的,只不过是一个性别,只不过更加不引人注意而已。

 

我莫名其妙地开始委屈,我委屈的时候就会掉眼泪,可是那一次我没有,我只是低着头,推了推他从他身边经过,往考场方向走。

 

越走越委屈,越委屈走得越快。

 

可他没有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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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考试还算不错,杂乱的心绪对考试状态似乎没有太大的影响,只是对考完试后那种无奈,那种虚脱,那种卑微的心情有太大太大的膨胀效果。

 

我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交了卷,还是坐在座位上。监考老师数完卷子告诉我们可以走了,我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我不知道我面上有没有什么表情,我只知道我收拾了很久的书包,直到考场里的人都走光了,我才站起来,摆好了椅子,慢吞吞走出了考场。

 

考场外面有一条很长很长的走廊,因为现在没人上课,头上也没有开灯光,一切似乎更加昏暗了,我向来是有点夜盲,走的更慢,摸着墙一步一步挪,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扶住了胳膊。

 

我吓得贴紧了墙壁,右脚踩空了一节台阶。

 

 

然后,还是那一双大手,在黑漆漆的走廊里面抱紧了我。

 

 

“说了小心台阶。”

 

“你没说!”

 

 

我听出了那是李想的声音,我来不及去想他为什么在这里,他为什么不去食堂抢晚饭,我只是觉得堆了一整节物理考试的委屈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我抓紧这个机会控诉他,我说的很大声,走廊里可以听到我的回声,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哭腔,但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我什么都看不清,我连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也看不清了,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我还在喘气,刚才那一下把我吓得不轻,我抓紧了他的胳膊,他一下子没说出来什么话,可是我却感到身后那双手愈发滚烫,用着力气让我们贴得更近。

 

我的耳朵擦过他的头发,他贴着我的耳朵哑着嗓子低着声音说:“那我现在说了。”

 

然后他放开我,黑暗里我听到他下楼的声音,他在转角处打开了灯。

 

 

我脱力地靠在墙上,抹了把眼睛,湿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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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特别看重第一次月考的成绩,校领导也是,我站在楼梯口看年级大榜,看到我的名字在三班中下,再往下看,没有李想的名字,往上看,却在班级前五里面看到了他。

 

他可真可恶。

 

我扯了扯嘴角,什么都不愿去想。班主任说要按月考成绩来换座位,前十名可以自己挑座位,还可以挑一个人和自己坐同桌,我懒得去想李想会挑谁,反正不可能是我,反正他到了哪,都会是目光的焦点,反正他到了哪,都会有人愿意给他抄作业,报听写。

 

想到这,又深感万般无奈,以后,我连给他抄作业的特权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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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老师把座位安排表发在平板上,我还没加载出来,李想便拉着我的胳膊往第三排走。

 

 

“你干嘛?”我皱着眉问他。

 

“换座位啊。”

 

“我怎么知道我坐哪?”

 

“我知道。”

 

“……”

 

 

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明明白白的想法,他不是班长,他只是个体委,他根本不知道班上其他人的座位,他只知道他自己的座位,还有他同桌的座位。

 

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紧,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把我领到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把他的书包放下,然后跑回我的位置把我的书包拿来,放在他的书包旁边。

 

他自顾自地坐下,开始收拾抽屉里的东西,嘴里念念叨叨怎么会有这么多垃圾,一边又傻兮兮地自我介绍说以后咱们就是同桌了,作业方面互帮互助。

 

 

“我为什么要做你同桌?”

 

 

我可能脑子被排名给吓蒙了,这一下子又被李想吓傻了,说话不经大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看到他收拾东西的动作有那么一两秒的停滞,接着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着,说的话也都是轻飘飘的,就像在说今天食堂有土豆丝一样正常。

 

 

“因为你好看。”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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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不清当时是什么心情,有点兴奋,有点惊讶,有点害怕,有点局促。我抱着书包在他身边坐下,我坐在里面,他坐在外面,我把一本一本一本的书放进抽屉里,其他人还在拖桌子找位置,我们这里安安静静的,我们的手背时不时擦过,他好像觉得再正常不过,收拾好了东西就靠在椅子上发呆。

 

确实是在正常不过了。

 

我安慰自己。

 

可我却控制不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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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没有再问过他为什么要我做他同桌,他也没跟我说过这件事,他只是在不经意间带来两袋早餐奶,分给我一袋然后递给我一根吸管,不经意地问我有没有不会写的物理题,不经意地猜测我想去哪个大学,不经意地摸摸我的头,理理我的刘海。

 

他做的一切都让我产生误会,产生幻想,他给我讲题时我终于闻到小说里那种洗发水的味道,我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只是他的头发细细的,长长的,看起来很软很软,闻起来有一股春天的风的味道。他给我带的早餐奶似乎比食堂里的要好喝一点,可是他也只是去食堂顺便刷的而已。他的手心,他贴上我的头发的手心,烫的吓人。他的手背,他贴上我额头的手背,也烫的吓人。

 

说实话,我不敢和他做同桌,总有一天我会有死在他怀里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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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第一个星期天,返校的时候下了点小雨,我撑了一把明黄色的伞,拖着行李箱往宿舍走,经过栅栏的时候看到他从马路对面跑过来,他没带伞,也没有用什么东西遮住身子。他也没带行李箱,过了马路便慢悠悠地走,好像刚才急急忙忙跑过来为的只是抢这个绿灯。

 

我没有再走了,我往回走到了校门口,站在那儿等他,他看到了我,笑着又跑起来,自然而然地钻进我的伞里。

 

我的伞不大,我们肩膀挨着肩膀,行李箱在外面淋雨,我把伞撑得蛮高,因为他好像这几个月又长高了一点。

 

 

“我来撑吧。” 

 

我没说话,任由他接过了伞,连带着我的行李箱也荣幸地被他撑的伞遮住了雨。

 

我没去问他为什么要往我这边偏,礼貌而已,大家都懂,也可能只是因为看我有点矮,想照顾一下,大家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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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想没什么东西带来,他回了教室,我到宿舍去。

 

我的行李箱里面有一床被子,温度降得厉害,在学校睡得有些感冒,妈妈给我带了一床毛绒绒的被子,宿舍在六楼,拎上去还有些费劲,我站在一楼楼梯口,刷完卡吸了一口气,才准备上手。

 

我从来没觉得六楼有这么高,爬到五楼的时候灯突然闪了一下,接着开始频繁频繁的闪。五楼的灯情况一直都不怎么好,平时跟室友一起回宿舍的时候还能闭着眼放心大胆地走,这下没人了,我闭着眼睛,摸着墙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上楼梯,两层楼梯可能花了一分多钟。

 

我没有打开行李箱收拾行李,我放好了东西直接下了楼,胳膊有些酸痛。周末我没有写什么作业,在床上躺了一上午,下午收拾收拾返校的东西,家里离得远,早早地就出了门。

 

我来到班上的时候,班主任还没有来,李想把校服外套脱了,里面是一件米色的卫衣,里头是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我心头一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发觉这两件衣服出奇的相似,像是量身定做的一套情侣装。

 

我拉了拉校服拉链走过去,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怪别扭的。李想看到我,挪了挪椅子让我进去,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衣服,这让我松了口气。

 

 

我见窗户开着,关上了窗户,在第一节晚自习下课时脸蛋被热的红扑扑,又不肯脱外套,又不肯开窗户,我是怕李想着凉。

 

李想一直在低着头写作业,第一节晚自习下课打铃的时候问我为什么不开窗户。

 

 

“冷啊。”我说。

 

“你冷还是我冷。”

 

“……我冷。”

 

他伸手贴了帖我的右脸颊,他的手指非常凉,我就知道他一定很冷。

 

 

“该把你给热坏了,脑子都发蒙,开窗吧。”

 

“你不冷吗?”我问。

 

“我看起来很冷吗?”

 

“嗯。”

 

 

他笑了,露出一点点好看的虎牙,说起来,我还没看到过他对我露出虎牙。

 

 

他说:“没事儿,我不冷,我真的不冷,我只是觉得这衣服真的好看,新衣服呢。”

 

“……哦。”

 

 

我还是没打开窗户,拉开了校服拉链,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

 

我继续低着头写作业,看到他微微睁大的眼睛和粉红色的耳尖。

 

 

没有一个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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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晚自习开始后班主任开完会回来,告诉我们待会全体住宿生进行地震演习,准备回寝。

 

我听了会演习流程,低头继续写作业,李想凑过来问我:“要是地震了怎么办?”

 

“跑啊。”

 

“那要是来不及跑呢?”

 

“等死呗。”

 

“哦,”他垂下眼睛想了一会,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他接着又问,“你知道我会干什么吗?”

 

“你会干什么?”

 

“我会拉着你一起跑。”

 

他笑着说。

 

 

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好看,他又一次朝我露出了虎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感觉我开心的可以跳起来。

 

我也跟着他笑,没有露出牙齿。

 

 

其实他不知道的,在他问我第一个问题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一个答案,在他问我第二个问题的时候,那个答案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还是被我生生咽了下去。他若是再问我一次,我就跟他说,我要钻进你怀里,就算来不及跑了,我也要钻进你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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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寝的时候依旧在下雨,雨不大,淅淅沥沥的,校领导说不要带伞,淋一会雨,我就没把伞带下来。他问我为什么不带伞,我说校领导说的,他便扑哧一声笑起来,问我干嘛要这么听校领导的话。我没吭声,我们都没穿校服外套,可是外面还是要比教室里面冷多了,我冻得缩成一团,却因为和他走在一起私心不愿穿外套。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我,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要把我搂进怀里用他的校服外套给我们挡雨。

 

去宿舍的路过分的近了,我觉得。

 

下的雨也过分的小了,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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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在一个寝室,我回到宿舍第一件事是理了理刘海,坐在椅子上发呆,我听到隔壁寝开门关门的声音,是李想的脚步声,在我的寝室门口停了下来。

 

我的心跳声和敲门声一同响起。

 

 

我假装自然地去开了门,他手上拿了两瓶牛奶,玻璃杯装着,还冒着热气,可能是刚刚去热水间打了热水。

 

 

他递给我:“奶粉泡的,可以长高。”

 

“谢谢。”

 

 

我接过,玻璃杯的温度刚刚好,之前在外面被冻得发红的指尖一下子又暖和起来,隔着白气我喝了一小口,特别甜。

 

 

“待会出去多加件衣服,”他说,“别着凉了,也不让打伞。”

 

我靠在门上和他闲聊:“还加衣服呢,都地震了。”

 

“怎么不能加了,我还泡牛奶呢。”

 

“不加,再加就成粽子了。”

 

“那就是偷工减料的粽子。”

 

“为什么?”我问。

 

他捏了捏我的脸,我感觉我的右嘴角被扯得有些奇怪。

 

 

“都没有肉,不是偷工减料的粽子是什么?”

 

我可能笑出了梨涡。

 

 

我还在笑,玻璃杯里的牛奶被我喝完了,他拿回去洗,我打开衣柜准备添件衣服,六楼的警报突然响了起来。幸好我回宿舍的时候没有脱鞋,什么东西都没拿啪嗒关上衣柜往楼梯跑,半路路过李想的寝室,他抓住我的手腕:“一起。”

 

“好,一起。”

 

 

我们蹲在楼梯口等楼下的同学疏散完毕,我蹲在他右边,挨着墙,他圈着我的左手腕,被他圈住的那一小块的皮肤微微发热,我动了动手腕,被他牵住手心。

 

他的手心是温热的,连带着我的手心也有些出汗,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感到他手上的力气一点点大了起来,把我牵的紧紧的,可我却不敢有一丝丝的回应。

 

 

“门开了。”他说。

 

 

我抬头去看,前面的学生站了起来,我和他也站起来,他拉着我在只有一点点月光的急救通道里面跑,他走的很快,紧紧牵着我,我也紧紧牵着他,我看不太清路,身边都是人,他把我牵到身侧,在我耳边轻声说着小心台阶。

 

跑出楼梯的时候雨已经下得特别大了,我没有去管今天下午才刚洗的头,只顾着手心里热乎乎的,不知道是他的汗还是我的汗,似乎有一片太平洋那么大。

 

路边太暗了,我眼前黑乎乎一片,有时候左脚踩到一片水坑,有时候右脚踢到一块石子,我疼得咬紧嘴唇,手上也使着力气牵紧了他。

 

 

我们似乎跑了很久,久到我根本不知道我们跑到了学校的那个角落,我们脚底下开始出现干枯树叶的声音,一步一步的,我张了张嘴想问他我们到哪了,左脚却忽然踩到一块空地,我们俩一起滚了下去,慌乱之中我钻进了他的怀里。

 

 

掉下去之后我才意识到那是学校的花园,叶子都快掉光了,积满落叶的小坡上面全是落叶,我刚才大概就是踩到了那,才滑了下来。

 

 

小花园里有一盏路灯,在我们掉下来的地方前面一点点,我现在什么都看得清,所以我才更加感到慌张,我背上全是湿漉漉的落叶,地上因为落叶的堆积软软的,我躺在上面也没有什么感觉,可是李想撑在我上面,他皱着眉头,好像很痛的样子,我左右看了看,才发现他左手腕有一道流血的伤口。

 

他压得很低很低,我们胸膛贴着胸膛,我想起身替他看一看伤口,却被他用另一只手压了下去。

 

 

“别动。”他说。

 

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沙哑,我动了动腿,忽然感受到我们欲望相触,他的刘海乱糟糟的,沾了雨水和泥水,耷拉在额前,什么神色都看不清,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他正在逐渐消退的火热。

 

 

他一直用力抓着我的手腕,头埋在我颈窝里,过了有三五分钟,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拍了拍脏兮兮的衣服。

 

我也站起来,别别扭扭地问他还好吗。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往路灯的方向走过去。

 

同为男性,我当然能理解这种感受,我没有再多问些什么,只是想起他的伤口,连忙跟了上去。

 

 

我在路灯下面追上了他,问他手上的伤怎么样。

 

他没说话,他走的很快,我知道体委的体力当然是好的,只是渐渐前面没有了灯光,我的视野又变得模糊起来。

 

他好像心情不太好,我不敢再去牵他的手。

 

我走的越来越慢,我没牵着他,不敢像之前那样大步地走,终于我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脚下还是一片一片的枯树叶,他的脚步声已经很远很远了。

 

我蹲了下来,朝前面一片漆黑的地方喊他的名字。

 

 

“李想……”

 

“我看不清路。”

 

“李想!”

 

 

我喊得很大声,他肯定是能听到的。我蹲在原地,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快,我站起身朝他慢慢走去。

 

 

他用力地吻我。

 

 

他搂着我的腰,扣着我的后脑勺不让我逃走,我根本没有逃走的念头,我在反映了两秒之后圈上了他的后背。我们身上都湿漉漉脏兮兮的,雨还在下,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我敲敲他的肩膀有些喘不过气,他便放过我的嘴唇一路吻着,亲了亲我的耳垂,扯开一点高领毛衣留下一个红红的小印子,然后他松开了我揉着我的耳垂问我要是真的地震了会怎么做。

 

我吸了吸鼻子:“钻你怀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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